（圓覺）當下（Now）（210）：修行札記之71：愛情與婚姻
吟 芬
最近在整理師父的文稿時，看到一段話在解釋「法性的核心是在人類感情欲望糾結的最深處」，看到這段話我有很深的觸動。這十多來我一直在面對、體驗、思考這個問題。我深知它是我今生最重要的功課，為了這個問題，我生了十年要命的病。但病就是功課，我從來就知道這是自己必受的苦，只有穿透深淵的底層，才會找到救贖的力量。我也知道這種苦是人類心靈本質的存在，只是很少有人認真看待。或因隔閡，或想逃避，但這問題總會化為各種形式來干擾我們。君不見世間多少男女為愛受苦，多少婚姻充滿對立與怨恨。
在這點上，我是個追根究柢的人，不解決問題就不能罷休。井再深、再黑我都要探索下去，即使探索到病痕累累也無怨無悔。
愛情篇
一、愛情的發生
愛情是甚麼？十二世紀歐洲的抒情吟遊詩人古義勞特‧德‧伯涅的詩寫道：
「所以，愛從眼睛觸及內心：
因為眼睛是心的斥侯，
於是眼睛四處偵查，
那能讓內心喜悅擁有的事物，
而當它們一致和諧
且心意堅決時，
完美的愛便誕生了。」
神話學大師坎伯認為西方的浪漫愛情是始於「自然本能超越宗教信條」，所以愛情是自然本能的呈現，用另一個名詞來說，它就是「欲望之我」的全面甦醒。在這裡你必須把自己交付給一匹未經馴服的野馬，你完全不知道牠將帶妳到哪裡。可能是天堂，也可能是地獄。如果在這當下你有太多遲疑，愛情就會離你而去。所以定力太深或勇氣不夠的人同樣都不容易進去。
在四目交投的當下，愛情揭開了神秘的面紗，清楚地袒露了自己。於是，你將看到一個全新的世界，也開始懂得生命裡長年蒙昧的問題。一個真實存在的自我出現了，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甚麼、不要甚麼；喜歡甚麼、討厭甚麼。也因為這清楚的自我出現了，她生起一種孤獨感，自己彷彿從一個眾人世界中游離出來，成為一個「唯一」。
心變得很靈敏、很清楚。而所有滋味除了自己細細咀嚼，無人能解。那時心靈的基調是一種令人迷炫的痛楚與美的結合體。是的，美，為她開啟了一扇大門，走入這扇門，新世界是遼闊而深邃的。
她開始重新閱讀東西方的經典文學，這些對她從來只是故事意義的內容，完全從心中活過來。她發現自己能與這些偉大心靈相通了，原來他們是如此親切真實。她也開始聽古典音樂，在舒伯特的「小夜曲」中她感受到一個活生生的靈魂在向她傾訴，讓她不能自己地被那些音符擄獲。
藝術的大門完全開啟，她滿心好奇地走入這富麗的殿堂，遍地撿拾不完的寶物，讓人目不暇給。原來世界是如此豐富多姿，即使用盡全幅的生命也採掇不完。沒想到無意間走上一條孤獨的路，竟是通往一個精彩的大世界。
在這剛甦醒的新生命裡，她看到一個隱匿已久的神秘女郎從森林深處走出來，她說她才是生命的主人，從此她要當家作主。這是生命中的性別意識第一次清楚地抬頭，她渴望做一個真正的女性，於是她情不自禁走上追尋愛情的路。
在這條路上，她發現自己追尋愛情的背後，其實藏著企求生命圓滿的意圖，而愛情似乎就是這條回歸生命原鄉的地圖。
還記得希臘神話中那調皮的邱比特吧，兩顆心一旦被他惡作劇的箭射穿，那滋味竟是很奇妙的，一種既甜蜜又痛楚的感覺。甜蜜應來自於發現了生命的另一半，心忽然與另一顆心徹底感通。這心心相印的feeling是每個人生命中本質的渴望，它消除了人類亙古以來的失落與孤寂。
「前不見古人，後不見來者，念天地之悠悠，獨愴然而涕下。」一千多年前陳子昂在幽州台上就發出如此的長歎，它真實具現了這失落與孤寂。而愛情居然治療了這千古長歎，也許這就是愛情令人迷炫的神奇魔力。
而痛楚呢？我想它是來自於發現生命另一半時，就同時發現自己只有「一半」的事實。這「一半」的病，只有另一半能治療，便不自覺地便把自己生命的符咒獻給了另一半。於是在愛情裡，他們彼此都操控著對方的自主權，完足的兩人世界就此形成，這應該就是羅密歐與茱麗葉為愛殉情的心理背景。
就我所知，古今中外最經典的愛情故事，就屬莎翁這部鉅著了，他寫出了最純粹也最完美的愛情。這種愛情只能發生在兩個愛的能量相等的情人之間，他們對對方的愛是源源不絕的自然湧出，而且愈是付出，就覺得自己的愛愈豐富。
所以真正的愛是生命最深處湧現出來的力量，讓人不能自己地付出，根本沒想到回報的問題。當另一個相等深度與力度的愛，從對方回應回來時，完美的愛情就發生了。這種愛的彼此相遇與撞擊立即迸出燦爛的火花，照亮人心的幽微隱晦處，給世人光明、溫暖和勇氣，這就是真實的愛情令人動容的地方。
這最經典的愛情，在莎翁筆下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之間表現得最淋漓盡致。而托爾斯泰的安娜．卡列尼娜、雨果的鐘樓怪人、歌德的浮士德第一部……所描寫的都是一種不對稱的愛情。他們表現出情的多面與曲折，是另一種深度與精彩。如果說羅密歐與茱麗葉像天使，那歷盡生命曲折與艱險的浮士德就像菩薩吧！
當我看懂這些時，才知道這些偉大的心靈都在探索人心最幽微處，探索愈深，普遍性就愈大，是以能歷經時空的考驗，永遠感動人、照亮人。
二、欲望之我
是愛情喚醒了欲望之我，從此「我」在這世間不再是個模糊的存在。他有清晰的界線，不容他人任意侵犯。
那「欲望」是甚麼呢？在一次修法中，我想起了八識田中的種子，每一顆種子都含藏著生之欲望。它們渴望發芽、滋長，長成一棵大樹，渴望開花、結果，讓生命代代相續。我想，從本明生起的一念無明應該就是欲望，有了欲望，才有底下的貪嗔癡。這和聖經裡創世紀的故事有點雷同，在伊甸園中，亞當和夏娃受蛇的引誘偷吃了禁果，世界就從這裡開始。
如此看來，欲望既是生命起始的憑藉，我們該如何看待它呢？站在這個起始點，就發現生命在這普遍存在的欲望上都是平等的，沒有高下、好壞……，欲望之前人人平等。這平等讓我體會到生命的莊嚴，也對自己平常在這點上所起的種種分別感到慚愧。
欲望不但是生命的起點，也是生命活力的來源，任何欲望都不該被剷除，只應正確地對待。它既是生命的本質，硬生生地剷除，生命就失去了圓滿的可能。況且它的本質本無好壞，所以產生偏差，是我們沒有正確地對待所致。就像養育孩子，沒有一個孩子應該被遺棄。我們不能只愛乖巧聽話、表現亮眼的孩子，而把那些自己認為見不得場面的孩子鎖在黑暗的倉庫裡。
那天，我用愛把受傷沉重的他們呼喚出來，向他們懺悔，並用愛治療他們。他們只是「想要……」，他們無罪，只需要正確地對待。用智慧與愛和欲望孩子相處，他真正「想要」的是甚麼？陪伴他走這條自我探索的路，就像偷錢的孩子可能只是想偷「愛」。「愛的匱乏」常常會讓孩子用搗蛋的方式來引起注意，或者他誤以為錢可以取代愛。陪他走這段認識自己的路。
如果我們寬容各種欲望孩子的存在，並讓他們適性發展，我們就有幸可以見識到生命的豐富與精彩。而且，「欲望」也將成為我們跟眾生連結最有力的紐帶。不是有一句話說：「先以欲勾牽，後令入佛智」嗎？這就是菩薩善用欲望的智慧。
八識田裡有無數的欲望孩子等待著我們的愛和智慧，讓他們重見天日。這讓我聯想到菩薩修行所需經歷的塵沙惑，如塵沙數的惑啊，等著菩薩一一解開。
這是我在愛情裡看到的生機。
婚姻篇
愛情不一定導致婚姻，因為兩者的目的不同。愛情主要呈現的是生命之美，而婚姻的主要目的是「善」。前者是個體生命的甦醒與貫徹，後者是兩個生命的圓滿與和諧。但他們的主要質素都建立在人間世最根本的差異──男與女。這是人類存在的起點，也是世界得以延續的基礎。
夫妻之愛
愛情在漫長的人生當中如一夜曇花，而且正如徐志摩的感喟：「得之，我幸；不得，我命。」這裡面有許多偶然，常在無心的時候發生，但誰也不能保證自己會遇到。相形之下，婚姻在今天，我們擁有較多的選擇權。
我心目中的圓滿婚姻是先要有夫妻之愛，才談得到親子之愛、手足之愛。第一層如果沒有建立穩固，底下的親子之愛、手足之愛都可能不夠完足。所以夫妻之間若缺乏緊密的連結，只是各自去愛孩子，這孩子感受到的愛難免會有缺憾。
共同面對
那麼夫妻之愛又如何建立呢？這是一個較複雜的問題。因為夫妻之愛與情人之愛有本質上的差異。愛情的本質是背離現實，像一把熾烈的火，快速消耗生命熱情，它無法在現實生活中長長久久。而婚姻卻須面對現實世間，那是一種漫長的熬煉。兩個生命背景完全不同的人，朝朝暮暮、歲歲月月的密切相處，必定會碰撞出許多問題。
每一個碰撞都可能會起衝突，彼此若不能正面應對，就可能漸行漸遠。相處的時間愈長，碰撞出來的問題就愈多、愈深，甚至有很多是自己不曾意識到的。所以「夫妻」可能是人世間最複雜、最難處的關係。它不如「獨善其身」的單純，所有問題必須雙方共同面對、一起處理，否則彼此的關係不可能圓滿。
絕佳的修行道場
換言之，對方的問題我不能袖手旁觀，而且這個問題必定也與我的內在有關連。就是在對方的映照下，才有機會看到自己的問題。而夫妻關係就是時時彼此映照的鏡子，世間還有誰能讓自己如此無所遁形呢？如此說來，經營婚姻非常辛苦，但另外一面它又是個絕佳的修行道場。我相信走過艱難坎坷，成道之路應該也不遠了。
有些婚姻可能因為彼此或單方個性的溫和，也能創造出某種和諧的樣貌。但細究這和諧裡，又隱隱存在著求全的委屈。有委屈就代表生命不順暢，這多少也是另一種隱晦的傷害。所以婚姻裡兩性的相處真是人類的大課題，除非視而不見，否則誰能免除這個大煩惱？君不見多少夫妻在現實中叱吒風雲，回頭卻處理不了與自己關係最密切的婚姻問題？
是名相屬
看到了婚姻中那麼多的險阻，夫妻之愛的經營實在不易，它需要一個穩固的基礎，才經得起一路的顛簸。而這基礎，我認為就是愛情。因為經歷愛情的洗禮與甦醒，這個生命才有獨立的自我（尤指欲望之我）。有清楚獨立的自我，他才有能力真正去愛另一個人。否則所謂的「愛」，常只是依賴或需索的變形。
所以圓滿的夫妻之愛，應建立在兩個既獨立又彼此相屬的基礎上。寫到這裡，不禁又想起了金剛經的句型：「獨立即非獨立，是名獨立；相屬即非相屬，是名相屬。」兩個「是名」怎會產生衝突呢？
富麗與莊嚴
也有一種因為經年累月的相互扶持，而培養出的恩情，很美、很讓人動容。究竟來講，恩情可以讓兩個個體和諧相待，但離「融為一體」畢竟還有一段距離。恩情是建立在感恩與寬容上，而「一體」則需要愛情的冶煉，才能消融兩個個體，重新創造出新的「一體」，只有愛情有這種熾熱的溫度。個體生命在愛情裡甦醒，卻要在婚姻中千錘百鍊，重新熔鑄。
這些年我一直在婚姻的叢林深處披荊斬棘，說是「叢林」，因為這裡已經找不到前人的足跡了，我必須自己走出一條路。我天生喜歡探險，尤其愛探心靈之險。路途雖然崎嶇難行，但這也讓我飽覽了生命的富麗與莊嚴。
（梁師曰：好深好豐厚。）
「所以，愛從眼睛觸及內心：因為眼睛是心的斥侯，於是眼睛四處偵查，那能讓內心喜悅擁有的事物，而當它們一致和諧且心意堅決時，完美的愛便誕生了。」「愛」，是什麼？兩個人想在一起，進而走入婚姻，又是為了什麼？歡迎大家一起來探索！請上「圓覺部落格」之「當下（Now）（210）」留言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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